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中、西作家與作品表現的同異 11/3/2019 6:20:49 PM

《詩論與詩人》補遺(許之遠) 7/5/2019 4:51:15 AM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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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1、一路丹楓直到湖

 

我來自鄉野,是杏花春雨「嶺南」之地;紅花看得多了,包括英雄樹的木棉花。紅花之中,每多嬌艷有餘,氣度不足。紅劍蘭略帶剛勁,少了脂粉氣,是柔中帶剛,像巾幗英雄。惟木棉樹喬木高枝,氣度不凡,大大的紅花掛在枝頭,像凱歌歸來、簪著紅花的英雄,故名英雄樹。比草本的劍蘭,氣度上勝了一籌。詠紅棉花詩不多,後來見到嶺南詩家陳荊鴻氏的詩集,有一首詠木棉:「此身直欲上天衝,小草人間一覽空,但覺此心猶赤子,未妨好色是英雄,更為南國衣冠氣,想見夷蠻大長風,已到江南春不管,酡顏醉映晚霞紅。」乃記憶所及,中或有一二字出入。前六句大手筆,木棉無憾。惟結句兩句,力有不繼;有英雄老去,壯士暮年之憾。平生詩作題材博雜,惟獨缺木棉,乃恐筆力有未逮,使英雄有憾耳。

生於南國的人,沒有不見紅豆的。「紅豆生南國,春來發幾枝,願君多採擷,此物最相思。」物以詩傳,我們稱紅豆做相思豆。紅豆晶瑩好色,歷久彌堅,真不愧愛情種籽,令人喜愛思慕。紅花、紅豆有了,紅葉呢?原來植物中還有一樣代表思慕愛情的,就是楓葉。楓葉到秋來的時候,漸漸轉紅,和一般樹葉必轉枯黃不一樣,紅得令人沉醉,又在秋來懷人時節,它代表相思,看來更屬恰當。我們生於南國的人,看不到楓葉。讀到「停車坐愛楓林晚,霜葉紅於二月花。」也是語焉不詳,楓葉經霜而紅是唯一的資料。後來讀到「未有御溪流水,怎題付與紅葉。」才知道李商隱在楓葉題詩,藉御溪的流水,希望飄浮到了宮苑,讓他思慕的宮女情人,收到他的相思語的故事。對楓葉又多了一層好感,心焉嚮往,不知有沒有機會看到楓葉,拾一片來,寄給心愛的人,或思念的朋友。一九六二年,我到加拿大,原不知道這是楓葉之國,到處都是楓葉。一九六七年,加拿大慶祝立國一百週年,真的連國旗都變成楓葉,也真的是名副其實的楓葉之國。來加的第一年,我迫不及待盼著楓葉轉紅,可讓我也寫一首詩在楓葉上,寄給我思慕的人。

經秋風吹過,天氣初肅,早來看到薄霜,楓真轉了色;,但不都是紅的,還有黃的。黃的不像其他的樹葉的枯黃;黃得像袈裟的金黃,在陽光下金光璨爛。紅的有像胭脂,像少女的嘴唇色。有些不是全紅,像噴色壺噴出的胭脂點,遠遠望去,像紅紗帳似的。又有的紅得深,葉面像過一層薄蠟,閃閃發亮的丹砂色。怪不得有「相思楓葉丹。」也有人稱為丹楓了。把一些丹葉拾起來,用書本內頁壓著,過了一段時間,葉的水份沒有了,顏色還是鮮艷如初。這樣寫上:「舊盟誰解苦辭枝,身不經霜焉可知,夏鬢閨中猶翠綠;秋容嫁後藉胭脂。御溪有意尚流水;末世無情空擬詩。君與天南紅豆子,人間才得寄相思。」這是來加第一年寫的,時年二十六耳。一晃間,我的幼兒,今年剛可是當年歲月。駒光過隙,楓林一年一轉紅,並無異樣;而我,「多情應笑我,早生華髮」了!不論到那裡,總是還想起兒時故土,又不甘心回去認同不該認同的,三十年來,夢魂猶牽。「卅年憂患幾時休,我亦微霜漸白頭,歸路迢迢山隱隱,不堪回首認神州。」

「道不行,乘桴浮於海。」聖人也有遠適異國之懷,反正這個世界已成地球村了,又何必如此執著呢?這就是與自己過不去嘛!執著原就是苦海。「青山原不老,為雪白頭;綠水本無波,因風皺面。」雪融了,雪在那裡?風過無痕,風在那裡?青山和綠水依然,白頭皺面都是人妄想中的幻景假象,何必執著自溺苦海呢?「以其不變者而觀之,則物與我皆無盡也。」東坡居士的曠達,真令人景慕、嚮往。

東坡晚年好佛,和曠達的性格很有關係。王維為田園派一代宗師,與恬淡性格分不開,詩人中有仙、聖、佛。人稱王維為詩佛。王的仕途不錯,做過右丞。晚年好山水,不但工詩,亦工於畫,開南宗一代宗師,人稱其詩中有畫、畫中有詩;和他好山水又善畫山水有關。晚年在陝西藍田輞川築別業居,日間以畫輞川山水為樂。唐朝「名畫錄」有記:「王維畫輞川圖,山谷鬱盤,雲水飛動,意出塵外,怪生筆端。」輞川為地名,輞是車輪的外周,大概是水隨山轉,所畫的圖,有「山谷鬱盤」,可知他的別業,圓圓的繞著山,也必然有水,而且「雲水飛動」,輞川別業給我們的資料就只有這些,是語意過簡,但已教我心焉嚮往。前年我退休回加。就開始找相近似的別業,每日開車到湖泊的小鎮去,早出晚歸,由於地勢過平,費了半年工夫,終於如願。

這個別業,距多倫多市是兩小時車程,過遠不宜,過近則近市肆。買於暮春,佔地百畝,地段中有一小湖,約廿五畝,像個葫蘆,兩旁山坡,全都是原始森林,湖中最深處約十四英尺,像個鍋型,地段有深谷,也有低窪,每日流水不斷,經過小橋,流入池塘,轉流出口,湖中有一小島,湖邊有兩幢別墅,雖然大一點,也就不嫌貴了。買時尚有殘雪,陪我去看的朋友是個農林專家,看到殘雪上的野獸腳印,他竟分辨出野狐麋鹿等,森林的樹木如數家珍,花旗蔘、山渣、九子菖蒲很多,他說,真要帶個山草藥師來。我不覺哈哈大笑,這不就是賈島的「尋隱者不遇」嗎?「松下問童子,言師採藥去,只在此山中,雲深不知處。」這裡針葉松很多,他說每株可賣千元間。那年夏天,我約了些朋友到別墅野餐,他們帶著釣竿來,小孩子在岸邊垂釣,每下釣就有,但魚下大,大概岸邊水淺的緣故。但他們已哈哈大笑了,還說我養的魚和我一樣笨。大概是私人湖,我不釣就無人釣,魚和人一樣,沒有教訓是聰明不來的。到了暮秋,竟是一路楓葉。小湖就在公路旁,轉入一看,繞湖竟然丹黃交雜,真像個彩湖。楓葉倒影,也把湖點成像個彩盆,真是意外的收穫。去年冬,我到港、台度假,在香港請一個畫油畫的朋友,把全湖畫了,橫幅約八尺,掛在別墅的正廳。今秋,我在報章讀到:賞楓葉在本省有兩條公路,其中一條,正是全程到我的小湖去。小湖在地圖也有名稱,叫做Bott’s Lake我為它譯作「寶聚湖」。我曾請李定一老師去看楓,並把譯名告訴他。他說,叫「小西湖」不是更好嗎?

我會一步一步來整頓修葺,那些巨石可以洗淨,讓詩人朋友題壁,起一度曲橋。從湖邊伸到小島,像西湖中的蘇堤。島上做個小型彩塔。把原有的兩幢別墅漆成紅牆綠瓦,經濟許可的時候,另築一個較有氣派宮殿式物在高岡上,小池塘多種蓮池;地段入口處築一度大拱門,兩旁的對聯會寫上:「寶塔聳層雲,飛閣靜亭,迎面香花水榭,興來可題壁刻碑,直是家山景物;」「聚流成仙境,淺溪幽谷,入眸彩鳥錦鱗,概勝便圍狐釣鯉,何殊天上澄湖。」

人總有夢;夢能否圓,一半人為;一半天意。

 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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