OO賢兄：

續接近月惠諭，謬託知己，環迴展讀，感概甚深！我們同是感情豐富、外冷內熱的人；表面落拓不羈，有時甚至滿不在乎；內心卻耿介執著。在這個人情涼薄的淑世裏，緬懷古人交友的風義，我們同是不合時宜的人，才會這樣惺惺相惜。在二十多年的相知裏，市肆相值，話也沒有多談幾句，但都不會妨礙我們深厚的情誼。比起一些「糖黐豆」，我們活像「水溝油」。可是，我可以向你保證，我對你內心的熾熱和真摯，一點不陌生。因為我常讀你的作品。

中國文學和西方文學不同，我們的作家，作品是作者自我的表現，包括他的氣質、品德和內心世界，很自然浮現在他的作品上。詩人郭逸之先生的去世，引起我很多的傷感，祇一周沒有見面，竟就天人之隔，很後悔在他生前的時候，沒有向他表現過對他的孺慕。我有兩闋認為自豪的詞，他卻都和了，可知他很欣賞，但他的作品交到我的手上，雖然內心的激動不已，但外表還是淡然，連一句道謝的話都沒有說。如果我知道他這樣快就離開，早就應該向他致謝，並示我的仰慕了。他的去世，我先後寫了追悼文、悼念詩和一篇總括他生平與作品的評議文，相信你也談過吧。都是我在他身後表示的仰慕、知已情誼的內心獨白。因他是一位詩人，所以在悼念詩的撰寫，四易其稿，自認頗有唐人的風味，算是我最用心寫的一首詩，來報答逸之生前的雅愛。他逝世至今四周，我卻病了兩次。許多文債都積了下來；案頭放著你的書柬，到今天始覆，還是初癒的第一天。

黨同伐異，自古皆然，正直的讀書人，動輒得咎，非楊即墨，非墨即楊；都是小人朋黨的見解。像這一次支援大陸民主運動，我們這些文化人還不抗議，其可緘默乎？試問不是我們自動自發，誰可把你、我拉上街頭去？正如你說:「我們為什麼活得這樣痛苦，還不是為了國家民族的前途，以及我們危難重重的文化！」你在會議上對大陸知識分子的苦難，抽噎不能成聲，感染著我有心頭滴血之痛。這些都不是一些誣衊者可以想像的，即使僅是我們兩個人，也會向他們抗議的。我們這一輩就是不甘做傀儡。有些人把我們借用文復會做會場，就以為是文復會發起的。老實說，文復有數百會員，我就沒有邀請那個一同去，我想，這是自由心證的行動，是神聖的，更是理性的，不必用煽動的方法來爭取僑胞，因為我們不需要向莊家交代，只向自己的良知負責。

做一個文化人是多麼痛苦的事!我在追悼郭逸之先生的文字中有兩句話：「冷落生前酒，寂寥曙後星！」我們生的時候，喝的是冷落寡合的苦酒，知己不多；我們也是最寂寞的人，疏落地點綴在黎明前的長空。我們發生的作用，是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分，旭日一出，我們的作用亦告消失，燦爛的日子又輪不到我們。然而，作為文化人，我們就得在最黑暗的時分貢獻自己，那怕是微弱不足道的幽光。

你說：「我的詩是血和淚凝成的。」我完全同意；然而，也只有血淚鑄成的詩句才會震撼人的心弦。就請你為我們多難的國族，繼續寫下去，使它在黑暗的文化長空上閃閃發光，而我，將會是一位長期的、忠實的欣賞者、追隨者。

 我不寫上你的名字，原因諸多。主要還是令譽，我不想有人說我們互相標榜。誰教我們生在這個是非不分的時代!

你引為知己的朋友：名正肅