旅行中不宜讀書，恐怕辜負佳景；自有這番道理。可是，「三日不讀書，便覺面目可憎。」也是很有道理。我們總不能讓自己面目全非。因此，讀還是要讀，只是佳景當前，掩卷稍息，把視線移外觀賞就是了。這樣既不辜負佳景，也保全自己面目；兩全其美，沒有偏廢。這才符合「行千里路，讀萬卷書」的要旨；不可以為行千里路，就是讀了萬卷書，兩者不是個等號。

從去年十月杪，便在旅中。在舊金山的太平洋岸，坐在那裡看浩瀚的太平洋。如果讀過蘇東坡的「念奴嬌」：「亂石崩雲，驚濤裂岸，捲起千堆雪。」這種雄偉的氣勢，沒有看過，蘇氏更有才情，也無法激起他的豪情勝慨，寫下這樣神采飛揚的佳句。我所見到的太平洋岸的佳景，似正是蘇氏的寫實。「念奴嬌」寫的是「赤壁懷古」，不是太平洋懷古，但何其相似？蘇氏曾貶謫嶺南，到過瓊崖，也就是今日的海南島，其實屬太平洋包圍的島嶼。「念奴嬌」所寫的幾句，太平洋比赤壁更相似。

行千里路對寫作有絕大的助益，是可以肯定的。「太史公行天下，周覽四海名山大川，與燕趙間豪傑交遊，故其文疏蕩，頗有奇氣。」我國文學史上幾個大文豪，似都是旅行家。

旅行增廣見識，開廣視野，蕩滌胸臆，對寫作有幫助應沒有疑問；但旅行究竟不是做學問，因此旅中不忘讀書，應是很好的習慣，以學問所貴者在有恆。這幾個月來，友人送了好幾本書。孫學長震送我一本春山茂雄著的「腦內革命」；胡學長振海送來自著的「校長手記」；李主編的「一天一個夢想」、「當代人文翦影」；都次第讀完。回到香港，從友人書架借到一本「填詞捷徑暨歷代絕妙詞選論」，作者容劍斌。雖然我不同意有所謂「捷徑」，還是把它讀完。其捷徑也者，亦只綜合前人要旨，及詞譜以數目字代替傳統之聲韻。惟在「實用詞譜」一書範圍之內，未見新義。惟對歷朝名作，別有見地。他日若有機緣，真要寫一本一「續人間詞話」，這些「別有見地」的詳析，會是很好的佐證。

客中過新年，讀晏叔同的「浣溪沙」的「滿目山河空念遠，落花風雨更傷春，不如憐取眼前人。」教我想起臺北故人的送別，難以自禁命筆，寫下這闋「蝶戀花」，藉表去思之意云爾：「作客心情潭面水，雨雨睛晴，依舊平如許，怎料當時別離處，依稀有段留人淚。休唱陽關三疊序，幾度回頭，終入行人旅，揮手送君楚天去，銷魂每憶叮嚀語。」詞人所表達者，不外情景兩字；而歸根結柢，只有一個情字；故國、故土、眾生之情、兒女私情、和一切有情之情也，王國維評詞，高手也，論其詞，之遠不敢多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