南國已是春暖還寒時節，北國的加拿大仍是漫天風雪；多倫多僑界發起示威遊行，抗議中共在中華民國直選總統時期陳兵威脅。好幾位老朋友都在遊行的隊伍中遇上；其中的陳蔭庭兄，還帶著新婚夫人來。陳兄的女兒，是加拿大唯一的華裔新聞主播陳瑋璇小姐。他拿著擴音器在前導呼抗議口號，太太在隊伍中響應；一呼一應，可謂有志一同，連示威也在一起，應該是夫唱婦隨最好的詮釋吧!還有程法彬也在；他們兩人，都是六十年代到這裡來的留學生，一晃眼便過了三十多個年頭，從青及壯，由壯入老；我們這些留學生隊伍中的老兵，歷經釣魚台運動、退出聯合國和美、加斷交等各種痛楚歷程，每一次都為苦難的國家聯成隊伍吶喊和示威。歲月不居，馬齒徒增，而國事依舊蜩螗。想起「舉世皆從壯裡老；有誰方到死前休。」海外孤臣孽子的懷抱，庶幾近矣!寧不慨嘆!

我到這裡留學，尚屬廿七歲青年，首次在海外和很有組織的左派學生，為釣魚台運動，各有各的座談會和遊行。當時從台來加的留學生不多，先天上吃了虧；左派由香港留學生主導，人眾勢盛。香港學生在殖民地教育下長大，對政治認識末夠深刻；緣香港的高中歷史教枓書，祇及在辛亥革命之前。而香港毗鄰大陸，中共對香港文宣工作，向來積極，青年思想易受影響。中共以民族大義和愛國作號召，尤其是日本佔領釣魚台的意圖明顯，香港留學生很快便被煽動起來。其始尚以日本為示威對象，其後便重施故技，把「五四運動」打倒北洋軍閥的傀儡曹汝霖的口號：「內除國賊，外拒強權」提了出來作號召，再轉變運動的方向，把中華民國政府變成和日本勾搭的軍閥了。因此後期的示威抗議和座談會，變得揭露台灣社會的黑暗面做訴求，甚至把北投的妓女的悲慘生活，和大陸婦女地位的提升做對比。運動到了最後，就是要打倒蔣介石政權。我們當然感到訝異；由於我是香港到台升學的僑生，和香港學生也常接觸，知道他們也感到奇怪；但都身不由己，無奈地跟著走下去。不久，周恩來和日本談建交成功了，居然說：釣魚台是歷史遺留下來的問題，目前不必討論。從此，釣魚台在這種指示下，如火如荼的運動，馬上煙消灰滅。我再問香港一些老同學，他們都嗒然若失說：我們被利用了！

一九八九年天安門事件發生，和釣魚台運動相距超過了四分之一世紀，多倫多向中共抗議的隊伍，從唐人街一直排到中共駐多的總領事館，為首頭紮白布的幾位領導者，正是當時釣魚台運動的幾位主將，陣容之盛，除了香港百萬人遊行隊伍外，多倫多是海外第二位；以後每個週二都到總領事館門前擺壇設祭，歷經整月；並且在市府廣場舉行燭光晚會三次；也成了海外除香港以外人口最多的集會。一九九三年，我派駐香港，有一位多大的同學，也正是當年親共的學生領袖，和「六四」事件領導群眾示威的前導者，他透過我們共同的友人，徵詢我肯不肯和他相見，他會到香港來。我立刻表示歡迎，並表示：我們都是追求民主的人，民主本身就有包容不同意見的內涵。不久，他果真來找我，別的不說，有幾句至今猶清楚可記；他說：我是個老左派，現在完全清楚被利用了，我的餘生就像香港的司徒華一樣，要為民族、為民主奮鬥，來補救過去的錯誤。他並且想到台灣一趟，實地看看民主政治的發展和近貌；但不知道會不會有困難。我告訴他：台灣滿有信心，中共黨員也可以入境，我可以做你的保證人；何況你拿的是加拿大護照，可以隨時入境，三兩天連簽證都可以省掉，多玩幾天到出入境管理局延期便可。他欣然告辭 。

台灣北投的紅燈區早就取締了。釣魚合時代左派學生大言炎炎說大陸沒有一個乞丐和妓女，四分之一世紀過去了，大陸有多少乞丐，恐怕中共難以說出來吧！至於妓女，不要說大陸，就是從大陸進入港、澳地區當妓女者，也就是港、澳人士稱之為「北姑雞」；別處不說，祇說澳門著名的睹城──「葡京」，站在吃角子老虎機旁，甚至男廁的出入口處，就難以數計。近年港商到大陸去「包二奶」，成了風尚，害得香港的家庭主婦，每聽到丈夫去大陸就提心弔瞻。 「昔日戲言台灣事，今天都到眼前來。」歷史有時真使人啼笑不得。

中華民國統治大陸的時候，中共攻城掠地，沒有人說分製祖國；她原是聯合國的始創會員，中共要加入，沒有人說製造兩個中國。這是歷史的謬誤？還是邏輯的謬誤？抑是中國人都患了失憶症？自從「五四運動」開始，中國人便追求民主和科學；而兩者，正是中共所謂「現代化」。中華民國直選總統，是民主政治現代化的體現而已。

我們這一代留學生，三十四年來都遊行示威中進入晚年；回頭一看，起點竟是如此漫長。如果我們還等得另一個四分之一世紀，又有一批朋友來向我們道歉的話，我再不會高興，祇會慨嘆中國人原是最會浪費光陰和生命的民族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