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生是苦本之源，從出生那一天開始；便朝著老死之路走。如果一生免於病與痛，落得個無疾而終，已得五福中之「考」，是無上的福報了。這還衹是生理上言，除此之外，在人生道路走來，煩惱不斷；富貴也有富貴的煩惱，清靜也有清靜的煩惱，只是多與少的分別。世俗人那個沒有煩惱呢？因此佛學有斷絕煩惱，超脫生死輪迴，往生極樂世界，才能徹底解決苦本的人生。可是能做到戒斷貪嗔癡、明心見性的境界的俗世人，究竟不多，何敢侈望成佛？能減少煩惱，少點貪嗔癡，心常有佛，已算是世間的善男子或善女子了。

真正的苦本，是這個血肉之驅掉落紅塵中。有血肉之軀的本能，就有貪嗔癡，何況還掉落紅塵中，有多少誘惑在等著。一念之貪，煩惱便開始了。譬如說吸菸吧，在青年時代，看到人家嘴角上吊著一根菸，煙霞從嘴角升起，藍煙縹渺，配上一副陶醉的模樣。那位大哥還說：「飯後一支菸，快樂過神仙。」他的陶醉，就是快活過神仙的樣板，你能不相信？在累的時候，他又好意的為你著想：「來一根怎樣？提一提神嘛！」又是如此真摯的關懷。你能拒絕嗎？這個開始，等於夏娃吃了禁果，注定了未來的煩惱。

我開始抽煙。是抽「新樂園」的。這個老牌子到現在還是便宜；到台灣來，總免不了懷舊，想想過去塵封的往事。初吸煙的時候，說戒就戒，覺得沒有甚麼大不了，以後隨時可以不抽，毒又能何奈我哉？這個觀念，是所有癮君子不幸的經歷；到癮上得差不多的時候，未嘗沒有一些警惕；但一旦不抽，可像失了一點甚麼似的。反正抽抽菸也不是要你立即死掉，何必戒呢？這種念頭也是所有癮君子第二個經歷。到其覺得抽煙真有點不妥當，想到戒了！如果為了吸煙而死掉，真不值得。果能真的戒除，也真的是值得恭喜的事。否則，當癮頭又來時，細細一想，抽煙長命的人多的是，那有必然的關係呢？身邊抽煙而長壽者也大有人在。何況世界名人，吉田茂、邱吉爾、毛澤東，都活在八十以上；鄧小平九十二還是老不死，這些人都是大煙癮者，手口不離菸的人。有了這個念頭，已是無可救藥、死不悔改的煙民，說甚麼都沒有用！到目前為止，我大概是歸於此類。明知故犯，執著癡迷，死不悔改，還不是佛門所忌的「癡」麼？祇此一端，成佛已屬妄想。不必說其他的愛好，都屬於「貪」；個性率直，喜怒形於色，嗔矣！不說也罷! 

淪為「煙民」多不幸的事，自己不能自拔，當不想下一代為之繼，為了對兒女的警告生效，很少在他們幼少時當面抽，但百密一疏，還是被逮個正著：「爹D，你說抽煙不好，為甚麼你抽呢？」教人靦顏愣著，不得不違心說：「以後不抽。」但第二次逮著就尷尬了，也不忍多說謊：「以後少抽。」再逮著，只可說：「以後戒。」當然還有下次。標準的答覆：「將來一定戒。」這也不是辦法，我乾脆把家裡的地庫裝修成書室，把圖書全搬進去，還有電視室，闢作獨佔的工作間，實行「河水不犯井水」，落地庫的樓梯間加一道門，看你們怎麼逮。但菸者煙也，真可謂無孔不入，而且向上冒。我家連地庫四層，地面一層無臥室，二樓有四個，一個闢作電腦房，裡面還有傳真機，大家公用。除主人房外，二女和幼子各佔其一，長女住三樓。那一天大家吃過晚飯，我又走進地下的工作室，來個飯後一支菸，快活過神仙的勾當。突然傳來長女在三樓大叫：「爹D又抽煙啦！」怪怪，她真長個像貓兒鼻；還幸虧老娘打圓場：「煙會往上冒的，都冒到三樓去了，你就晚上少抽些吧！」也只可這樣無可反抗通過了；菸民在人權時代淪為二等公民了！

孩子們都長大搬離了家，解除了部分禁令。老伴對煙民沒有歧視，我可以在客廳、電視房抽。但說實在話，抽煙之家，必有菸味，煙民長薰於菸，如長入鮑魚之肆一樣，久而不聞其臭而已。來訪的客人，一入門便知道了。老伴有時在我抽煙的地方噴香霧，消消屋裡的菸氣。她有一次說，你的頭髮和衣服都有菸味，薰了幾十年，恐怕你的肉也有像早餐那些煙肉的味道。我也無言以對。

我在立法院服務的時候，議場還沒有禁止吸煙的。但恐怕對著記者席的鏡頭有失觀瞻，抽煙的時候，大家退到後排鏡頭照不到的座位上。有些委員受不了，在討論內規時提案，禁止在議場吸煙。最大煙癮的黃河清反對，理由是歧視吸煙委員。他這樣一說，大家已笑成一團，礙於情面，也就算了。可是不久，我們幾個抽煙委員不在，來個突擊，通過了；議場從此禁煙。很不幸，不久黃委員突然謝世；他坐過的座位，下一個會期由吳耀寬委員抽中，也終於任內。引來一陣傳說：再往上查，有一位老委員是在會議中逝世，正是同一個座位上。黃、吳兩人的煙癮相當大，是否有關，已是無可稽考了。另有兩位，在任滿後中風，同樣是吸煙一族，他們幸而沒有掉了性命，煙的確從此戒絕了。

我由於好奇，鴉片和大麻各試過一次，全沒有反應，供給者很詫異，老煙槍大概已煉到百毒不侵了。但不管如何，我已深深感到吸煙是件痛苦的事，年紀漸長，越覺得不對勁，口苦舌乾，痰多氣促，肺部的功能不斷受傷害，菸油阻塞心臟地帶。真百害而無一利，明知如此而吸，不是癡迷又是甚麼？也可想見煙毒的遺害有多大，我因此常自嘲說：戒菸很容易，我已戒了十多次。先進國家都不斷立法禁煙；有許多地方已不准在任何公共場所吸煙了，包括餐館甚至酒吧。業者擔心會影響生意，試問國際航線都禁止吸煙了，生意影響了嗎？落後國家才放任人民吸煙。我到過越南、柬埔寨等落後國家，小孩都在抽，大人們抽得更神氣。以此為榮，前途可說有限了。

擇個吉日把菸戒掉!煙民一族朋友，共襄盛舉如何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