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些序文,是我應詩友將詩作結集而寫的;首篇是唯一的新詩集序,餘皆以傳統詩為主;論詩多於論詩人;也有例外論人多於詩的《回顧與感恩》。
傳承與決裂之間的取捨──白墨著:《泣歌》序
民族文化之發展,多以詩歌開始,詩先於文,是有其道理的。我國第一本書應為《詩經》,也是歷來史學家所同意的。大抵先民生活簡樸,言語單調,而文字初備,故《詩經》所載,無一不是真性率情之作,這是自然心聲的流露。詩是心靈的產品,也是近世詩人所公認。
如果承認以上的立論,我們就可以申引詩的特質。
先民民智未發,一切從簡開始,故詩也沒有例外;及社會進步,民智日進,人的思維也日漸繁複起來。詩人還是確保詩這個特質,以簡馭繁。這是詩為什麼從純樸率真之作,到以後一詠三嘆。千縷萬絲的情愫,用精煉的文字結成詩句,使人在吟詠中,不但盪氣迴腸,而且欣賞到詩人用他傳神之筆,能把那千絲萬縷的情愫,曲曲道來,使人心會神領。這就是以簡馭繁的功力,鑄成不朽的詩句。
詩的發展,當然是一種進步。但是,如果由於過份對文字的提煉,把詩的精華──純樸率真,也就是把自然的心聲忽視了,這未必不是詩的一個魔障。我們從歷代詩人的作品,就看出中國詩演變的痕跡。朝代愈下,詩去性靈愈遠。唐以後,詩已到花事荼薇。宋人以詩寓理,侈言深度,去自然與性靈益遠,以後更無論了。從此可知,詩一旦遠離自然、性靈,沒有真情摯性的詩句,引不起人們心底的共鳴,它的價值就有限,因為它失去感染讀者的力量。因此,我們如果不把真性情做詩的特質,至少也要把它看成感染力量的一個不可或缺的元素。
從《詩經》至盛唐,有不少詩作能傳誦千古,主要在「自然心聲」。晚唐開宋詩先河,而成就不及過去,其弊病在「矯情」兩字,違背了「自然」。因此,「自然」就算不是詩的共有特質,至少也是好詩的一個元素。人工的精品固然值得欣賞,但天籟自然的精品豈不更神奇。人謂漢魏尚古樸,晉尚蕭逸,唐則波瀾壯闊,均出自然。以後嬌情漸生,自然漸減,詩的味道就淡了。因此,天籟自然對詩來說,是很重要的。甚麼才算天籟自然呢?牽強矯情的當然不是,板滯、陳腐和累贅難讀的也算不上;而且都是天籟自然的反面。則清新、意象明確、節奏流暢、鏗鏘可讀的,庶幾近矣。不管詩經,唐以前的樂府、古風,以後的近體詩,都是中國詩在體裁、風格上的分別;但成為好詩的元素還是不變的,共通性的特質依然存在,只是形式的體裁和時代的風格有異。中國現代詩亦應作如是觀。
中國現代詩在「五四」新文學運動時便誕生,至今已百年。尚有許多人主張要徹底廢除韻的束縛,以示與舊詩割裂。其實,舊詩成為中國文學精彩的一部份,何必一定和她絕緣呢?文學是民族文化的部份構成體,是有其傳承的。從樂府、古風到近體詩,從近體詩發展詩餘──詞,如果我們吸取其精華,棄其糙粕,發展成為現代詩,豈不更好?因此,適當而自然的押韻,必能增加其鏗鏘可讀性和美妙的節奏。中國文字本來就富音樂性,這是其它文字所不及的特長,揚棄其特長,顯非識者可同意。詩經成於文字初備的時候,尚講押韻,而無一不是真性率情之作,可謂天籟自然的代表,可知押韻並不妨礙詩的天籟自然。相反的,我們讀到不少全不押韻的現代詩作,堆砌累贅,違反天籟自然;而稱之為「散文詩」。
散文和散文詩,都是現代文學的一種形式。散文是以現代語體文(或稱白話文)寫短篇單元的文章,不管是論述、抒情或小說都包括在內。和「古文」在本質和體裁上是一致的;只是前者用現代語體文,後者是文言文。精神元素是一脈相承的。語體或白話,和語體文或白話文不同。「文者紋也」,不管是天然的好樣還是人工的裝飾,都是精致表現的文詞。和「我手寫我口」粗糙不一樣。文學也好,文化也罷,優秀的民族一定是個從粗糙演變成精致文學與文化的,「我手寫我口」,是捨精致求粗糙的不正常的倒退。到人人我手寫我口而自封詩人時,中國已沒有詩人和詩了。散文和詩有完全不同的精神與體質,硬把兩者湊拚而成,並稱做「散文詩」,我真為「詩國」的前途哀啕!
「魁北克中華詩詞研究會」詩集序
古今中外,其稱詩者,必有韻。先民口語相傳,天籟其韻,易於傳誦;具精致者,詩之雛形也。我國最早之《詩經》,乃先民所傳誦,經孔子刪修,存三百零五篇,是有韻文學最早的一部,為中國詩開先河,四言詩也。西漢變而為五言;以後再變為歌行雜體。至唐初又再變為沈、宋確定聲、韻之絕句、律詩。以開科取士,聲韻格律統一,世稱「近體詩」。可知從《詩經》開始,中國詩演變至唐,已歷二千年矣,可謂千錘百鍊。「近體詩」分五言、七言。體裁分絕、律。平仄雙間,又兼有韻,一字一音,遂能婉轉而鏗鏘,環迴跌宕,極一詠三嘆之能事。余有業師答臣教授(Prof. Dobson,曾任英國首相邱吉爾顧問),余曾坦率問之:中國詩與英詩孰佳?其不諱言中國詩較佳。余又曾與詩人鍾鼎文出席過兩次世界詩人大會,一在美國洛杉磯(一九八八);一在台北(一九九三)。與外國詩人論詩中,無一不對中國詩表景慕,深信絕非諂媚自謙之言。中國稱為詩國亦宜矣。然自「五四運動」以來,論者每以中國詩束縛性靈,主張廢除。尤對「近體詩」之韻與格律,攻擊最力。提倡「新詩」者,進而有所謂「散文詩」。余負笈於此而定居,歷四十五年,及見詩社成立多個,惜以後繼乏人,有名存而實亡;有名實俱滅。而「魁北克中華詩詞研究會」成立八年。比歲有「三百十二期」合訂本之出版。今歲已達四百期,計詩付梓者三千餘首,詞亦近千闋。從知該會諸君子對詩學之用功,不唯獨冠楓葉之國,恐兩岸三地亦不多見。承主壇者索序,得先讀初稿,珠玉紛呈,環誦嗟嘆。噫!有此正脈可傳,又何慮中華文化失緒之厄哉!!謹序。(2007年)
《滿地可賡詠詩集》序
中土自己丑之變,士有不食西山薇者,乘桴浮於海眾矣。然此世紀之變,豈獨中土,舉凡印尼排華、馬華相殺、越之投奔怒海,柬有殺戮戰場;劫火華冑,豕突狼奔,只求一安身立命之地而已!嗚呼!去父母之邦,雲迷霧遮,每思景物故人,其鬱勃胸者,情也。發情為詩,嚶鳴生而詩社結焉。
「詩有別材,非關書也;詩有別趣,非關理也!」此嚴滄浪之詩論也。然非讀書無以窮理,則詩極致,又豈僅別趣而已;其不力學可乎!余謂論詩如論禪,道在妙悟。孟襄陽學力不及韓退之遠甚,而詩高出韓上者,妙悟而已。
故詩以悟為當行本色也。詩要訣有三:起結、句法、字眼。起結兩句最重要,乃撐起全詩精神;句法務求創新,切忌陳陳相因;詩眼能用字精妙,化腐朽為神奇矣。不佞學詩亦五十年矣,念茲在茲,一得之愚為諸君子告。
加拿大精於詩者多矣!潛龍隱虎,自難精計,然「魁北克中華詩詞研究會」,崛起於世紀末歲杪,以新銳之盛入新紀元,可謂天降大任其承先啟後也。比年首詠初集;今復有《滿地可賡詠詩集》,計四千六百首,作者五十人。歷史名城,人傑萃薈。此集之成,諸君子勤於詩作固為主因,盟主提倡風雅,亦有力焉。主編白墨盧國才,焚膏煮字,催稿校正,日以夜繼,功在詩國也。屬余為之序,尚敢辭哉!
《魁北克詩壇總集》序
夫民族之建立,必以文化之維持,然後可以久遠;而文化之建立,必以語言、文字開始;詩歌發其端焉。故詩歌每為民族之原始本性,孰優孰劣,影響民族性情成長至大。吾國詩歌以中和為至聲,以恩義為至情。歌之精者為詩,故盡詩教之能事矣。吾國詩以漢聲漢字起源;而漢人後世流播於故土之外甚多,故土不忘,因亦內外同稱漢詩;不僅從古也。詩者,從言寺聲;聲亦兼意,寺者廷也;廷議即法度。故詩必有其節奏、聲韻之法度,而後謂之詩。此為詩與文最明顯之區分也。古文詩者,從言之聲,之者有所指、有所持。故必有情志;而情志當非空言,言必有所托、有所持而後成詩也。可見詩之詠,乃原於情志之動於中,而發於言;言之不足,故嗟嘆之;嗟嘆不足,故詠歌之;此乃詩之本質。而詞為詩之餘緒,形式有異,而本質尚大同也。
中國為東方文化主流,詩三百其始也。從四言、五言、六言而七言,隨民族文明之發展,思維自單純而漸複雜,文字從簡樸而漸繁富,時代之進程,歷二千年之演變,及隋、唐間以詩開科取士,為求考試統一標準,確定詩韻及格律於科場,而風及國境,因稱近體詩,至今亦歷一千五百年,領先世界其他民族,號稱「詩國」亦宜矣。然此傳統珍貴遺產;自中土己丑(一九四九) 之變,竟視為封建遺毒,唾棄尚不足泄其餘憤,更譏為謬種殘餘!嗚呼!毒舌與秦火相繼,歷四十年,漢詩幾至灰飛煙滅。幸海外仁人志士,相率為漢詩一脈之存,如國劇之《趙氏孤兒》之救孤保孤;竭心盡力。遂使中華民族之靈苗,經霜雪而得存,且能日新月盛,微海外尚何可賴焉。
當中土譏漢詩為封建殘餘期間,臺灣有詩社三百,香港逾百。北美大城均相繼建立;加國多倫多首建「湖楓詩社」,忝與馮民鑑、陳浪平詩盟發起,小啟及成立門聯均出於拙筆。(見該社「唱酬錄」)逾十年之盛,陳浪平主壇垂垂老矣之時,馮民鑑翁近百而先作古。余亦於役台灣,難以承乏。詩盟諸君子結「晚晴詩社」繼其餘烈,至今尚存。「湖楓詩社」之後,加國魁北克名城滿地可市,詩人譚銳祥、盧國才(白墨) 、劉振利(懷石) 諸君子,終於發起成立「加拿大魁北克中華詩詞研究會」,譚、盧分主「壇主」、「主編」,每週在《華僑新報》設「詩壇」,高舉漢詩大纛,以弘揚傳統文化、廣招天下詩友參加。十三年來,「詩壇」每週一期,至今歷677期而從未間斷。可謂開詩運未有之奇,詩盟未有之廣,詩作未有之豐。此為漢詩在加之發展史也。美、日、韓,歐洲、澳洲凡華裔所聚居名城大邑,每有漢詩詩社建立。至此,漢詩諸於異域,繩其祖武;終於開花結子、豐果累累矣。而中土自改革開放,傳統詩社之成立,幾如「雨後春筍」,鳳凰經浴火而重生,非人力可壓迫矣。「詩壇」建立不久,大陸詩友已聞風賜稿者,原有篇幅已不敷應用。「自有生民以來」,海外漢詩詩社幾有斯盛!
壇主譚銳祥與主編盧國才,十三年來只知各盡所能,而不知有所取各需。諺云:「無取於人斯富、無求於人斯壽」矣!遂能八方景從,分期結集凡八巨冊;詩盟分別成詩集計有:陳子漢、譚銳祥、盧國才、何宗雄、鄭石泉、伍兆職、雷一鳴、李錦榮等諸君子。主編白墨且將歷年投稿之詩盟作品,獨立成集,又將漢詩格律,分別刊於「詩壇」網頁;造福詩盟與後學,此為一大工程。其貢獻何可言喻?此端非朝夕之勞,乃犧牲十三年休閒養生時間,無償而慷慨。其對《詩壇》之貢獻有如此者。盧君敏於行而訥於言,不擅諛辭,如能深察其對事工之力行,亦足以發其弘揚漢詩於海外之功矣。
今者,兩「主」擬將十三年「詩壇」作品,結集成合訂本,收集詩友作品計逾百人;作品連詩餘共計一萬七千餘首;固難一一評點。然詩乃詩人性格、性靈;蘊於內而宣於外者也。當時、當地之所思、所感;觀點與論點不同,一如人面,難言當與不當。且詩人神思風雲,飛觴醉月有何不可。魂夢為牽,出入幽冥有何不能。唐明皇幸蜀未到峨嵋;長恨歌有句:「娥嵋山下少人行。」宣城去江百餘里,縣治之地無江,惟謝宣城詩有句:「澄江淨如練。」此皆屬神思風雲,無中生有。詩與史之不同,未可事事必考究也。對詩之風格之好惡亦如是,讀者未必與作者契合,惟亦難以此定優劣。袁杖引徐凝詠瀑布詩:「萬古長疑白練飛,一條界破青山色。」當然佳句,但蘇東坡以為惡句,以其未超脫也。袁指東坡海棠詩為例:「朱唇得酒暈生臉,翠袖捲紗紅映肌。」袁駁之「似比徐詩更惡矣。人震蘇公之名,不敢掉罄(盡批)。」余認袁子才所舉頗恰當。然袁認為:「人稱才大者如萬里黃河與泥沙俱下,余以為此麤才非大才也。大才如海水接天,波濤浴日,所見皆金銀宮闕,奇花異草,安得有泥沙污人眼耶!」余未苟同,袁子才容不下一沙一污入眼,眼中只有金銀宮闕,能謂大才乎?可知人與詩人,都應有自己見地,故余以為不依人門戶,獨立思考,始能悟詩也。
至於和詩,袁子才認為:「何得以一二韻為之?既約束則不得不湊拍,既湊拍安得有性情。余忘韻詩之适也。」每人有其所喜,詩人不失其赤子之心亦有此意,如詩人才大,詩韻能拘束之乎?然詩盟結社,其目的有在嚶鳴者,遇有同感、同情,又寧可以太上忘情?何得謂湊拍?袁枚和詩舉不勝舉;而應酬詩且獨多,又與和詩之唱酬何異。尹文端好和詩,袁亦與唱和,尹在除夕賜食物,袁枚謝詩有:「今日教公輸一著,新詩和到是明年。」此中消息,袁不是與尹長期唱和?「詩壇」之唱酬頗多,余亦頗感詩盟情義深厚。則詩教之潛移默化在焉;有何不可。
《詩壇》之詩友駐地,幾廣及華裔足跡所到,可謂群賢畢至矣。而傳統詩二十體:歌、謠、吟、詠、唱、歎、曲、哀、怨、愁、思、樂、引、行、別、辭、篇、「聯句」、「集句」、「騷體」皆備。只缺「操、弄、『口號』」耳。前兩者均含手藝,後者乃現代宣傳文字。均非「詩壇」願及此。則「合訂本」成集所載,已足領當時一代風騷矣。是為序。
《許廷藻唱酬雅集》序
士生喪亂之世,遂有無可訴之懷;或恣情慨憤,狂歌當哭,自憐亦復憐天下蒼生之不遇也。或韜光養晦,寄懷詩文,為乾坤留清氣,以待明時也。叔祖諱廷藻,父祖輩有望其為廟堂之翰藻亦明矣;家譜號會禮。緣出上祖諱德業誥封中憲大夫一系。上祖生六子,二男諱有容;即叔祖之高祖也;父諱榮芳,字苕溪號珩章,亦讀書積學之士;生子女十人,叔祖昆仲雁行第四也。
德業祖之六男,幼子諱奇雋,號竹湖,舉同治年間進士。自此以後,吾家功名鼎盛,至光緒廢科舉,四十年間尚有舉人九人、拔貢三人、秀才十三人。近代詩人吾粵才子梁寒操,為竹湖公撰《尺蠖齋詩文集》之序,譽吾家為粵之讀書種籽也。奉旨立《中憲家廟》,唯開平所僅見也。
叔祖生於戰亂之世,時當第一次世界大戰結束,國父在廣州建立軍政府護法,內亂頻仍。年僅十六,叔祖須自謀出路,到香港成西餅學徒。學成返鄉,為家族米舖管理;與德配羅夫人仙桃成婚。生子女各一,長男不幸早喪,遺長女劍琴。一九四六年再出港創業西餅店,遇車禍。結業返鄉休養。翌年德配身故,娶繼室羅夫人寶珠,生三子,長次二人早殤;羅夫人今尚健在,與幼子志英在鄉共守家業焉。叔祖於一九四八年又再至香港謀生,次年,大陸建立新政權,以時局動盪留港;娶林夫人梅君,生二男一女。計叔祖所出而於今尚存者,依次為長女劍琴、次女劍英;長男華英、次男仲英、三男志英。叔祖於一九五八年始重履故鄉。自營香港木箱生意;至一九七零年始結束。
叔祖酷愛文事,且工於詩詞。著有《唱酬雅集》手抄本,經其長子華英兄送來,余得奉讀之餘,以為梁翁喻吾家為粵之讀書種籽,實有據而非過譽也。余曾受聘為國府教育部全國文藝獎(古典詩組)評審委員多年。當知此集之水準也。惜存於鄉間,叔祖囑其在鄉之幼子志英拆頁寄出,收到者屬漏網之魚,手抄本有記:「文化大革命,紅衛兵逐家搜查,文籍盡毀。」卷末有:「民國五十六年漏網。」其手抄本全集當不只漏網之數,而其吟詠,是否至民五十六年(一九六七)而止。亦難稽考矣!嗚呼!亂世文物劫火,豈只個人不幸哉!叔祖雖出於詩禮之家,然生於亂世,幼年在鄉入私塾就讀,能奠國學深厚基礎,非天賦過人,難以致此。後轉入正規學堂亦僅兩年,十六歲即出而應世。其文詩學養,全靠自習自悟工夫也。茲依次選錄不同年代作品稍註,以見叔祖生平志事、品性、文詩造詣,為我德業上祖敦愉堂子孫族人告:《許廷藻唱酬雅集》卷首,有作者自序,開宗明義:「生也有涯,何徒自苦。事非如意,聊賦閒情。」生於百年喪亂末世,雖已鼎革,而內有復辟與軍閥相尋,外有日本壓侵之逼,處此橫逆,叔祖豁達為懷,以文詩自鳴。而「義歸乎翰藻,故以詩自鳴者哉。」亦可知其體會父祖取嘉名之意,仍以廟堂翰藻自勵也。君子儒坦蕩不戚然於內,「豈能諂笑,何當任性放懷,藏鋒養志以待明時。」可知其伏櫪之心,志在千里甚明矣。選錄詩詞依時序如次:
「夢雨影記」(集中最早兩首絕句)
綠樹陰濃夏日長,樓台倒影入池塘。水晶簾動微風起,只愛南來一味涼。
小病經旬雁到稀,相思春雨夢魂飛。華堂忽見驚鴻影,先向心頭較瘦肥。
註(許之遠註,下同):早期詩作已見功深。「一味涼」鄉語入詩,令人眼前一亮。
「書懷」(與國華、翕等唱酬選五律一首)
遍地烽煙急, 從戎筆慨投, 神州悲慘淡,敵愾應仇讎。
壯士心常耿,英雄志未酬, 中原無凈土,回首意悠悠。
註:時在全面抗日戰爭中,作者有投筆從戎意,因故未能,心常耿耿。
「暮春有感」七絕一首
九十春光一樣新,問花誰是惜花人。題紅愧乏江郎筆,不稱今朝詠此春。
註:詩味撲面而來。言愧無江淹神筆,意實不讓江郎專美也。
「調思佳客」選詞一闋送黎君遠行
一片平蕪盡化詩,黎郎未見我蕪詞。晚風荏苒闌珊意,樹影依依別後肥。
人靜寂,思離披,浮生清興會何期。落花乳燕飛飛去,又帶斜陽墮水湄。
註:詞貴婉約,此詞有顧盼生情之妙。
「回穗」五律一首
痛定還思痛,持杯酹尉佗。中原初洗甲,同室漫操戈。
誰上長沙策,空吟屈子歌。東山歸計好,其奈眾生何!
註:時在抗日戰爭勝利未久,內戰又起,作者用賈誼赴長沙弔屈典,嘆己未遇時而賦歸
「同學會上」五絕句一首
烽火十年別,魂夢隔春樹。一醉盡餘杯,相逢忘世慮。
註:戰亂十年一敘,不醉何待!寥寥二十字,道盡亂世故友難敘。
「民國三十八年再過黃花崗感」七律一首
紅羊劫後又登台,未見黃花嶺上開。今古興亡棋一局,是非功罪塚千堆。
雲封廢壘苔侵碣,魂返青林血作灰。三十八年回首處,西風殘照有沉哀。
註:即一九四九年事變,作者弔黃花崗烈士墓,藉舒興亡,真史筆也。
中共建政之初,運動頻仍。德業祖子孫以功名簪纓,成望族已歷八十年(竹湖成進士起家至人民共和國成立1869—1949),每為邑人擁成鄉紳父老者多,惟族人藩衍甚速,又經戰亂,家業多中落者,然新朝清算前代,每被劃為地主富農;或經商者,又成為資本家。
叔祖出港後焉敢返鄉,又不知何年月歸故里。因在港另成家室,繼承家業香燈,乃時局使然也。至時局粗安,便能還鄉照顧在鄉妻兒,直至在港子女長成,至七六年始告正式退休。從出道計歲,艱辛奔波亦四十二年矣。長子華英兄聰敏過人,以桎梏家境,終能出人頭地,先後獲香港大學學士、商業管理碩士,受聘為加拿大著名科技工程師及重要部門主管;弟仲英留學英國為專業工程師;幼弟志英在大陸,營運輸業日新月盛;均叔祖及身而見,欣慰可知。華英、仲英昆仲先後於一九八九、九零年移民加拿大,而幼女劍英已出閣;至林夫人於一九九三年逝世,華英兄弟接叔祖來加就養。得享在加兒孫天倫之樂凡十一年,於二零零四年五月安祥應召修文,返歸道山。在加子孫俱侍在側,與林夫人卜喪於安大略湖畔福地之陽,春秋享壽八十有六。子孫榮昌,均卓然自立,有聲於時;今華英昆仲又檢出叔祖詩詞手抄本,議印行以遺子孫;出示並索序與封面題字於余;噫!秦火尚有未燒之書,而開平高陽敦愉堂之子孫,歷經劫難尚詩禮以孝悌傳家,天理必再興,吾不疑焉。
《熹光樓詩集》序
士有無可奈之遇,始成可誦之文;人有無可訴之懷,遂鑄可傳之詩。造物者奪世俗之榮,造就詞人百世之名也。詞人得於天賦者必豐,如吝其所遇,增其所感;則鬱勃之情,油然而生矣;配以文藻,沛然若決江堤,有不能自己者,然後可以成大家,享譽儒林。故薄一時之顯,而賜千秋令名,此天所以厚於詞人者也。
南陽郭逸之先生,僑越潮州幫長,一方之雄,而身歷戊申之變,遷徙西堤;又經乙卯之痛,居邦傾國;己未而違難大馬,庚申又涉洋楓葉。目睹興亡,身經榮辱,感慨遂深矣。故宣於文詞者,自非少年說愁,商女唱恨可比。
翁年前卜居本市,入湖楓詩社唱酬,每讀其詩,頗興灑酒臨江,憑弔興亡之感;句穩意新,為吾社健筆。翁復擅於詞,有蘇辛遺風,兼柳員外之韻也。
乙丑之冬,翁輯其詩稿成熹光樓詩鈔卷二,將付梓,索余一言為之序。噫!胡騎南牧,遂成汾陽中興之名;越南劫火,尚有南陽可傳之詩;此天厚於郭氏者也。
丙寅夏日許之遠序於多城
《詩文蝟集》序
夫文以載道,詩則言志;道發於義理,志培於性情。詩人有感於衷而生於腕底;奇氣若缺江堤,浩浩乎,不知其所止也;或有鼓盪於內,激射而出,文勢何可當也。是故因情而生文者佳,以文而造情者偽。矯情之作,君子所不為也。
吾邑長者張文福先生,壯歲來加,孜孜以發揚國粹為己任,於工餘之暇,不廢吟詠,屆杖朝之齡,積卷付梓成冊,顏之曰:詩文蝟集。予每感時人唱詠,多染末世流風,詩魂纖弱,甚若呻吟語,少有丈夫氣。讀張集而耳目一新,固不只無猥瑣之弊,且忠義憤發,直欲起懦立頑,況所吟詠者,每關國情世態,茍依次序列,未嘗不可作史詩讀,則半世紀之變,有經緯可尋矣。而評人論事,不稍假辭色,有遷史之遺風。今之所謂識時務者流,讀之寧不自警耶!則該集有益於世道人心者大矣,是為序。
《雷基磐選集》總序
謠之精者為歌,歌之精者為詩。此說乃當代詩人鍾鼎文先生之言也;是則人之精者,其為詩人乎!故代有英豪而詩人不世出也。及其出也,必世有無可奈何之代,而民有無可奈何之痛,而有待詩人出而為之鳴也。為世痛而鳴,故詩人不失其赤子之心而後可也。
溯自鴉片戰爭以來,列強啟禍。中國將不國矣。而國人復自棄,漢聲夷凌,中華文化失緒。滿清雖倒,餘孽猶存。且有東日、北俄之惡鄰;內外交侵,國淍民疲久矣。中土遂有己丑(一九四九)山河之變。僑鄉子弟渡洋謀生,雖非所願,難抗勢迫。台山雷基磐先生即其一焉。
先生家稱素封,系出名門;於在學之年,如非家國變故,端無李陵遠適異國之憾。由英壯而及老,孤拳獨奮之感詠,豈惟個人經歷,亦上承家國之變,下及僑民顛沛;古今感詠,與夫樂遊為歡,飄萍濺淚。或念家鄉風物,人事滄桑。感慨寄情,發而為聲,此詩人對無可奈何之世而鳴也。余每讀先生之作,未嘗不掩卷嘆息;有先生之詩,後世不得笑此代無詩人矣!
以余提倡「唐人街文學」,對唐人街人事之史料,搜集惟恐未周,一九七二年初到雲高華,得悉當地詩壇徐孤風、雷基磐、馬藝民等詩酒唱酬,時尚未識荊也。雷基磐師事徐孤風,徐為民初著名詩人作家之「捫虱談虎客」(韓樹園筆名) 門人,韓為梁啟超私淑弟子,此脈久為時人所重。且先生轉益多師,顯已出藍,遙接任公之風而獨樹一幟矣。余得讀徐、雷詩作,開一代海外文化傳承之功;曾為文稱頌,刊在《星島日報》「楓葉奇情錄」個人專欄上。翌年重遊該市,始經許錦浩兄之介,其姻兄即基磐先生。從此一見如故,魚雁相通、唱酬親訪,至今忽忽四十年矣。當日兩尚英壯,今則相扶而行,都成人祖而稱翁矣。
雷翁成為一代詩人,以具志純而質樸,且國學基礎早奠;復盡得徐公心法,出而應世,結交俱時下一流人物;故能出入自如,藩籬不設,是能卓絕當時。雷翁之初結詩集《莘園吟草》,自序即以打破藩籬自勉:「不主宗派,不泥成法」。又言:「此卷呈獻雙親,以誌劬勞之恩。」時徐公尚健在,為該集序,對此佳弟子之好學與秉性,如實揄揚:「執讀忘形,宛囊螢以漂麥。耽吟詠,旁涉丹青。觸景以攄懷、因人而紀念,每有感想之作,均為性情之辭。況復孝根天品,誠由熱衷。」馬藝民跋之有句:「是真性真情,宛然流露。」「不為格調派別所困。」師友之一序一跋,洞見雷翁品性與詩風矣。繼之續集為《太倉一粟集》,楊山民有序:「不敢以一粟之微而輕之,以為太倉之積。」何叔惠序:「筆下如食葉之春蠶,句成似凌霄之健翮,攄懷之什,則沉而鬱;言情之作,則婉以哀勝。遊則涵泳山川,即事咳唾珠玉。」體會之深,有友如何君,翁無憾焉。
雷翁師友之介評,雖確當而尚有未盡。緣翁之吟詠,歷時逾半世紀,見首而不見尾有之;反之亦然,或僅散見。上述兩集刊行,難供各界收藏。以後又十三集凡三十三冊,均手抄本,能送親友者更少。余承乏編選,得窺全豹。日以繼夜亦經逾整年之久。對所有集中師友之介評,疑有未盡者,試續貂數則於後:
一、「詩有別才,非關學歷。」「孟東野學歷不如韓退之遠甚,而詩則過之。」(「詩話」) 才情出於天賦,是詩人不世出之由也。天富人於此而吝於彼,是造物主公平存心也。故詩人豐於才情者,每厄於世俗之榮。抑天降大任於詩人,吝其所遇,益增其所感,終於《登山則情滿於山,觀海則意溢於海。(文心雕龍神思篇)》 造就詩人成一代為世鳴者也。余談雷翁全部詩作,取捨惟艱,割愛惟難,字字珠璣,疑其才情天授。
二。鄭板橋有言:君務博,我務精。安知精不如博也。鄭氏擅蘭竹,獨步畫壇而享大名。雷翁心無旁騖,專精於詩,此佛家所謂「一心不亂。」乃能念玆在玆,思之慕之。靈台一閃,萬緣放下,立以筆記之。是翁嘗告於余者也。其對詩苦心孤詣,直如「昌谷嘔心」;而長滯異國,念國懷人,故所作極盡一詠三嘆之能事。
三、余以為絕句每論才情,律詩必賴功深。能一擅維難,以擅此每拙於彼也,何論兼擅。雷翁功深無可疑,其律千錘百鍊,舉重若輕。縋幽鑿險處,而間不容髮;功深若此,其擅於律必矣。然其絕句亦韻味十足,如幽人尋夢,或似羚羊掛角,不知所終。每能意在言外,倜儻風流,亦為絕句能手。雷翁兩者兼擅,亦當代所少見。
四、有謂詩人成名之作,乃妙手偶得,餘不足觀,未可過譽也;是誠有理,惟不足以論雷詩。《埜麓草堂吟錄》自序:(戊寅仲夏成冊)「予之為詩,已詠五千多首。」又有「滌凡餘吟稿後,倏忽間七稔矣。」可知其吟詠多而不濫。至今詩作近八千首,質量同佳絕;近世誰能超越!譬之與古人相較,除陸放翁一人九千餘首,自「詩經」而後之中華詩人,以近八千餘首者,恐上下古今五千年,未必達十人之數。雷翁自可昂首天外,脫穎而出,豈僅海外一幟而已。
翁好讀書,又博聞強記,每悟好句,有不能自己者。嘗曰:「纂集他人句者為廣其意也。」其有句:「愛錄人詩為己詩,憐才纂句不偏誰。心同結集權知遇,文可忘年樂曲隨。」「心聲偶合成膠漆,燭影思疑若比肩。句入吾詩未忘注,軍壯敝集肯隨便。」讀者如喜讀龔自珍者,定知翁詩之風神,出於龔之夢筆;未可僅出老杜一脈而已。是翁喜與名句入詩,與己作自然契合,如不詮註,若出一人之手,翁之兼擅亦未可僅指絕、律而言,兼擅名家風格;此非溢美之辭可知。以篇幅關係,余以括號代註。其癡於詩而憐才之心,古今同視,真可謂「憐才纂句不偏誰」矣。
翁純孝而重情義;集中每見。蘇子由《上樞密韓太尉書》有言:「動乎其言而見乎其文,而不自知也。」其於父母,孝於生時而思慕無盡,詩中亦時見。其事師唯謹;終身不懈。孟梁恩義尤感人,夫人臥病四年,起居與湯藥親侍,不離左右以迄於終;生死不渝之情,末世足式。其於友,風義如見古人,則余親身體驗。緣當年赴雲市公幹,未及見只以電話辭行,翁一再以為憾焉:「蓼紅蘋綠仍秋色,人愛黃金我愛才。」(見《養晦山房集》:‘程千里來雲公幹’(程千里乃僕之筆名),又「敢引西湖甌北例,倒從遺緒意難刪。」(見同集‘意有未盡再塵千里’)未及見而伸內心情結之難刪;其篤於友情若此,集中時見;區區述親歷而已。當年展讀與今之重溫,歷四十年猶熱淚盈眶也。余今編其詩選,逐一研讀,纂集何敢大意。「投我以桃木,報之以瓊瑤,非為報也,引以為好也。」(詩經句)古人永好之風義,比瓊報尤重也。翁對晚輩呵護提攜、對子女憐愛教養;長者風儀,慈父風範。翁可謂盡詩教之能事矣。
前歲往訪,留宿「退省齋」作竟夕談,雷翁出示其手抄稿七千餘首而言曰:此余畢生心血所在,尚未出版,未知能為一謀否?雷翁詩禮傳家,五德俱全。德配妙瓊夫人,淑德可風;育三子:穎廉、韻廉、策廉;兩女:芳齡、慕齡,均學養兼備之專業人士,且有聲於時。內外孫今已九人,延綿有方興未艾之勢。亦天報還雷翁仁心與其積善之家也。觀乎雷翁事徐師唯謹,又經紀其歿後諸遺事、遺著唯當,真末世足式!今謬託知己,余何敢辭,惟以茲事體大,歸商印務友人,亦以過厚裝訂為難,若選三千首較寬裕而美觀。又以詩之用字遣詞,推敲錘鍊,若由一般手民打字、校對,難保不失,一字錯置,優劣別於天壤。環顧友人,僅盧君國才博士克當之。今歲(辛卯)夏間,依約重訪,並居間議定。由是名山一卷,終必得傳矣。
《梁金謀詩集》序
邑人梁金謀先生,畢業於西南聯大,好古敏求,英文造詣亦頗深。越戰時,曾先後致函詹遜和尼克遜總統,告以致勝之道,我曾閱讀原函映件,所識頗中肯棨,從知他的博學。這兩位總統,都有覆謝函,我亦得覽。本報多倫多廣場版,有關哈雷彗星、熊貓的資料,都是梁君研究,搜隻和整理後的手稿,得到讀者的讚賞。
梁君好詩,每在湖楓詩社雅集,輒多佳作,他的勤奮,常使疏懶的詩友靦顏。近日,他復將他的詩作付梓,索序於我,鄉老有成,後學足式,豈敢辭之。欣然命筆,序成如下:
詩旨正風,詩風易俗,吾民族以風俗正淳稱,得於詩教者大矣!中原文物,唐宋隨貶謫之臣,流播嶺表,至元明間,吾粵詩人輩出,可與江左相抗頡,清季更無論矣。海通以還,粵人去國謀生日眾,隸四邑籍者多,則漢詩傳薪異域,吾邑先僑功不可沒焉。
邑長者梁金謀翁,誠謙君子,孜矻於詩學者垂四十年,余每見其於雅集中,起韻聯句,每率先倡導,而酬和立就,可證文思敏捷,風華不減當年。詩篋豐盈,積之成帙矣,將付剞劂,用垂久遠,亦邦家詩教之傳薪者歟,梁翁可謂有心人矣。是為序。
歲次乙丑小陽春雅集後第一日鄉後學許之遠謹序。
《眄柯樓詩續集》序
2006年3月21日
歲次丙戌春,楓湖之冰初解,值吾邑長者馬翁兆麒九秩大慶,海屋添籌,親朋弟子有獻桃之會;翁將近年詩、聯付梓、繼眄柯樓詩集、踏花館聯存諸卷之後而成續集,作分贈瓊報,用存久遠也。翁弱冠出而應世,即專志詩學,今屆上壽,猶不廢吟事。歷時之久,所著之多,近世恐少有其儔焉。
馬翁擅易,知相對取象之理;此心中定見,是能致力於律詩而得心應手也。近人每以律詩屬唱酬之體,動率而為,而不知其法之密且深;且有謂七律易於七絕,徐英在《詩法通微》中,斥之為「不學之妄語」也。夫詩,不外情景兩字,而兩者不可離。有景無情,相片而已,有情無景,記事條文,皆不足言詩也。
杜工部之「感時花濺淚,恨別鳥驚心。」「萬里悲秋常作客,百年多病獨登臺。」所以能唱絕千古,情景交融也。馬翁律詩遙承其意,每能情景交融,海外所少見也。翁律詩既精,對聯自妙。陳含光序《負翁聯話》言:「其四言偶句,駢文也;五七言句,詩也;三字及畸零不整之句,詞也;貫之迴旋轉折之句,而以語詞、語助詞參錯其間,以行其氣者,古文也;篇成而各自為聲調者,曲也。非兼工此數者,則不能為聯。」對聯寧為小道哉!樊樊山曾語易實甫:聯之難,難於上青天。曾文正嘗言:余能傳世者,其為對聯乎。馬翁致力於律詩、對聯,可謂獨具隻眼,其能傳世必矣。承翁以忘年垂交,屬為之序,以長者命,固不敢違。謹序
《感恩與回顧》序
夫生於亂世,長於憂患;茍天不見憐,厄隨亂患,每不永於流離顛沛中,或困頓於窮途末路之上,有不能自己者。能托天之庇,履險如夷,既福且壽,此天命歸於仁人,祖德報還於誠謙君子也。回顧所歷,感恩在心,蓀庭翁所著「感恩與回顧」,余細讀之,其意在此歟!
蓀庭翁生於亂世,時當軍閥割據、抗戰、戡亂,乃至國變家破;亂世憂患,備嘗之矣。翁考諱榮中,以僑鄉難展長才,早歲來加,備受歧視之苦,又以戰亂,故里難返,父子相聚終生僅二年而已。又以慈母早喪,幼年失恃,賴繼母翼護;及長又逢國變,遺難香港,雖孤拳獨奮,而忠義憤發。余讀榮中公家書,知教子義方之所由也;則蓀庭翁昆仲瘁力黨國,誠謙處世,來於庭訓多矣。翁及杖朝之年,純孝一如,上及父祖,長慕嚴慈而及繼母,淑世所少見。
翁為孫總理信徒,老而彌篤;在港長期任青年與學生指導委員,積功調入革命實踐研究院,幹練有為,受知於張其盷、袁守謙主任,獲考試院銓敘簡任職等,經蔣總裁先後派任為代理專門委員,編審等要職。及榮中公逝世,以繼承父業,始攜眷來加,奉養繼母以終天年。英壯報國、晚晴盡孝。「求忠臣於孝子之門」亦至言矣!
翁三子一女,一門俊傑,均有聲於時。退休東遷來市,桑榆晚景,猶秉志回饋僑社,曾任安省中華總會館主席,受訓學員留加主委等要職;八十而著「感恩與回顧」;念父母之劬勞,記師友之風義,述平生之志節,傳文化之餘緒,析世局之精微;其有益於世道人心者大矣。噫!忠孝顯於喪亂,楨幹拔於荊莽,翁即其人焉。
翁擅書,脫胎於顏魯公,兼何子貞遺風,自成面目,穩重中見清標,亦一如其人。
先考與翁知交於英茂,風義相篤,余所深知。翁命書數行,用序卷中;長者所屬,固不敢辭也。謹序。